304. 理想国

    此时。
    人终于发现，灵魂并不凌驾于躯壳之上，而是真切到震荡肺腑的器官。
    来自蛮荒的濒死恐惧从天灵触及到全身每一个毛孔。
    仿佛在被抽离。
    但除了收看电视，已经找不到任何逃避被虚空汲取的策略。
    只能动弹不得如行将就木之人，通过光纤信号来稳定住那抽动的器官。
    巨型罗马柱托起的法庭比圣堂还为之恢弘，安东愣在原地，他似乎并没有抉择终局的资格。
    他只是一个记者。
    而这世上没有一个记者能够做到尊重真理，尊重民众知晓真理的权利。
    在记者之前，都只是人而已。
    而人。
    是无法触及真理的。
    安东并不知道那U盘中的内容是什么。
    那些人只告诉了他一件事，只要他携带着。
    时间一到，做该做的事，把储存区插入摄影机，传到幕后选择机位的总终端，就可以将内容发布向全世界。
    现在的确无人敢阻拦他，哪怕是，卢卡，阿诺德，都得为这个凡人让路。
    “你在恐惧什么。”
    “但你不得不做。”
    “你承担不起。”
    “整个世界因你而陷入核冬天。”
    狄狛口吻冰冷。
    安东不再犹豫，将储存器插入摄像机。
    向全世界播放那未知的影像。
    画面卡顿了一会儿。
    出现了狄狛阴森恐怖的脸，十指交叉手肘搭在铁桌上，目光平静。
    “在播放这段录像时，我大概率已经死了。”
    “就算没有，那也快了。”
    “录制这段视频的目的是，考虑到即将发生的事，必须要由一个人来进行说明。”
    “想必现在的我，已经受到了司法的审判。”
    “一种广泛的，人类文明成千上万年磨合出的制度。”
    “但这种制度是……”
    “荒谬的。”
    “它只能审判现在的人，而无法审判过去或将来的人。”
    “早已从中作梗的作弊者，奴役着世人。”
    “把混乱和有序按照1到10升阶排列，1代表最混乱，这是最糟糕的情况，10代表最有序，可那就是极权了。”
    “这世界像是一个天平，此时它正处在9甚至10的位置，所有暴虐都更加迂回，所有残酷都更加隐匿。”
    “只用5的方式行事，是行不通的，必须在天平上加注更重的砝码，才能挽回一切。”
    “我曾经坚信不疑。”
    “但这样……”
    “也是不可行的。”
    “有着一种叫做轮回的概念。”
    “指的是事物像车轮一样转动不停，循环不已，如果不寻求超脱，因果不消，就会永无止境的循环下去。”
    “SCT的恐怖行动，也是如此。”
    “他们准备动摇自由联盟的货币体系，而且几乎已经成功了，接下来就是必需品和垄断，掌握发币权。”
    “陷入新的循环之中。”
    “我想，我们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一切矛盾，不公，暴力，都来源于估值过程中的异化。”
    “没有哪一种货币能真正和人所体现的价值划上等号，也在荒谬的人类制度中，这些价值被从中作梗的黑心盗贼窃取。”
    “只有人本身，或者是宏大的宇宙意志，才能对人进行估值。”
    “以精神来匹敌价值。”
    “我们终于找到了这样的方式。”
    “这种来自……宇宙的试炼。”
    “人的精神，力量，在狂暴中，得以践行。”
    “那就是。”
    “潜渊症候群。”
    “很遗憾的是。”
    “我欺骗了所有人。”
    “我的生命体征并没有和所有的核武器基地绑定。”
    “因为一切已经正在进行了，今天的北美时间12点，全球所储存的核弹头都会准时发射，打击世界上的每个主要城市，港口城市，文明象征性地域。”
    “再塑轮回，重开此界。”
    画面中的狄狛没有任何表情，双眼至极冷血空洞。
    圆形阶梯之下。
    麦康纳颤抖的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十二点过一分了，那意味着导弹已经发射了么？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凝固下来。
    这一刻。
    所有恐惧都消失了。
    唯有被不可逆改写终局伟力所冲击的茫然，
    所有大陆，每个家庭，每个人，仿佛都从未真正的开始生活，就要迈向毁灭。
    就如同灭绝的恐龙，抬头注视着降自星空的行星。
    他们也纷纷走向窗外，呆滞的凝望向天空。
    “女士们，先生们。”
    “欢迎来到新世界。”
    “这就是……”
    砰！
    卢卡连续扳动来复枪，子弹将安东所持的摄影机打坏，恐怖录像戛然而止。
    但已经没有意义了。
    根据区域距离长短，整个世界会在最迟五分钟内迎来彻底的毁灭。
    “你这发狂的疯人！”
    从未有那样扭曲暴怒的面孔，卢卡连开三枪，一发命中安东，胸口被穿出一个血肉大窟窿，瞬间暴死。
    “你都干了些什么……”
    麦康纳不敢置信看着狄狛。
    某种意义上来说。
    狄狛完成了他的事业。
    发行了一种……
    至极的货币。
    砰！
    一发特制弹药命中麦康纳，整个头颅炸裂开来，在这无数偏执普通人脑液淬炼的弹药中，麦康纳直接死亡，脖颈上燃烧着妖异的虹火，经久不散，将他吞噬殆尽。
    诉讼席上的杰西卡瑟瑟发抖，多么希望那个男人再来挽救一切。
    但这根本不可能。
    打算护送所有人到防空洞避难的胧，也放弃了这个想法，如遭雷击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一切都似乎没什么意义了。
    法庭内的混战一触即发。
    尽管都是无效无望的发狂。
    只好似要在世界终结前，完成胜负。
    ……
    ……
    ……
    洋馆内。
    肖恩走到音乐室的窗外，茫然的看着天空。
    钢琴家灼烧的手指，抚上了琴键。
    弹奏起了。
    月光奏鸣曲。
    ……
    ……
    ……
    卢卡疯狂的开着枪，其中一发洞穿了狄狛的胸口，开出一个血肉大窟窿，虹火爆燃而出。
    狄狛嘴中呕血，步履踉跄的倒退着。
    奥古和海因里希，也加入了混战，与胧和卢卡鏖战在一起。
    正厅大门处的阿诺德转过身，走到门口，看着天穹上似火的骄阳，和世界各地的所有人一样，静静的注视着。
    骤然。
    细碎的飞雪全部融化消失。
    天幕上太阳的方向，又升起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太阳，那些刺目的强光，比太阳更为之炽热，并在不断向自由城逼近。
    地面上也同时呼啸过一列列拦截导弹，但根本无用。
    核武器的弹头，是可分散，经计算，绝对命中的。
    强光。
    笼罩了一切。
    仿佛听到每一根枯枝的落地声，比断头台更为凄厉。
    最终。
    一切罪恶都从眼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但只有人的彷徨。
    无边的彷徨，如同充满天空的月光，依然孤寂而严酷地存在。
    这种。
    残忍的精神。
    ……
    ……
    ……
    （第四卷·理想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