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 谁来做诱饵

    作战部连夜开会。
    毛邦初已经连续几天坐在作战室里没有离开，他烟不离手，桌子放着一大茶杯子，眼睛熬的通红。
    周至寒端过杯子，给毛邦初重新泡了一杯浓茶。
    所有人的眉头都无法舒展。
    中国空军经过最初两天的大捷后，随着日本战机增往上海，特别是鹿屋航空队和木津航空队九六式轰炸机进入中国战场，中国空军逐渐陷入被动。
    空军的家底有多少毛邦初最知道，现在，空军已经进入了损失一架少一架的恶性循环。
    更困难的是，很多优秀飞行员战死，为国捐躯，后继飞行员不但稚嫩，而且面临没有战机驾驶的现状，因为大多数飞行员战死时战机也跟随坠毁。
    中国空军战前所预测的所有不利战况，果然都成事实。
    中日双方的空中力量，此消彼长。
    二此时，有飞机制造生产线的日本人却是损失一架战机，就增加两架甚至是三架。
    这是要把中国空军的家底全部打完啊……毛邦初心里隐痛，眉头紧锁，表情严肃的看着作战室里所有作战人员飞和行员们。
    听说日军在吴淞口上空布下了空中陷阱，所有作战人员脸色凝重，室内落针可闻。
    从8月14号开始对日军发起攻击，到今天8月23号，虽然中国空军击落了近百架日军战机，击沉日军第三舰队十几艘舰船，但中国空军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损失了将近60架战机，另有十几架战机在一系列转场中因为操作不当而损毁。
    这次淞沪会战初期，中国空军能够参战的所有战机为230+架，去掉战斗中损失的，转场时操作不当损坏的，再抽掉一部分前去保卫南京上空的，还有一些专门拆开来用配件的，目前毛邦初手里能用的战机不超过100架，其中还有一部分老迈的机型，主力战斗机斗士MKI战斗机和霍克3战斗机只剩下60架不到。
    每一天都有飞行员战死，每一天都有军机在战斗中被击落，士气逐渐低迷。
    毛邦初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困境。
    战争是考验一支军队的试金石，中国空军的勇气和胆量固然绝佳，但是他们经验尚浅，作战不统一，后勤秩序混乱，战争补给不稳定的顽疾，在战火的检验下终于无处遁形，全部浮现，这些，都不可避免地减少了军队的战斗力。
    一名作战参谋在巨大的作战地图上标出了日本人有可能会登陆的地方，并讲解：“
    吴淞口，
    川沙口，
    张华浜，
    狮子林。
    根据最高作战部判断，日军此次登陆，主要集中在吴淞口，川沙口，狮子林，张华浜这四个入口处。
    总部判断，从吴淞口登陆的日军应该最多，另外三个地点只是为了牵制我军兵力而佯攻。
    由于此时我军第88师，第87师的兵力在上海攻击各处日军据点，所以兵力比较松散，而且各据点的日军为了配合他们的登陆部队，放弃防守，主动出击，牵制我攻击部队，迫使我军很难凝聚兵力加强这四处的防守，但如果我军只派兵在吴淞口阻击登陆的日军，那么另外三处登陆的日军就会由佯攻变成主攻，对我重兵防御在吴淞口的部队形成围攻。”
    所有人都沉默，这仗不好打！空军就这点家底，想要阻挡住这四处登陆的日军，比登天还难。
    毛邦初走到地图前，看着地图停顿了数秒，手中的指挥棒点在地图上标有吴淞口的位置，然后斜着划向罗店的位置：“罗店是此次淞沪会战用兵的重中之重，日本人集结大批部队从这里登陆后，可以直接对我罗店发起进攻，而我军各部队还在紧急驰援的路上，没有到达指定的狙击位置。
    现在，就只能靠上海的第88师，第87师，以及第20独立旅临时抽调出的部队合力阻击日军登陆部队，而现在，这三支部队能抽调出来的兵力连2000人都不到。
    指挥这场战斗的第87师师长王敬久将军，甚至把他的警卫营都拿了上来。
    所以这次，狙击日军登陆的任务能否成功，很大程度上就看我们空军的了，如果我们能够压住日军水面舰艇的炮火，我阻击部队就能依靠地势，拖延日军登陆的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毛邦初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如果我空军无法压制住日军的舰队炮火，阻击日军的这2000人，就全部在日军炮火的射程之内。”
    说到这里，毛邦初又沉默不语，两根被烟熏黄的手指夹着烟，眉头撮在一起，猛吸几口，在作战地图前来回踱步：“空军派出轰炸机可以暂时压制住日军的舰艇炮火，但是，日军航空兵在空中给我空军布下的陷阱，该怎么解？”
    没有人说话。
    谁都知道这仗很难打。
    日军一万名海军陆战队士兵登陆，空中有飞机掩护，还有水面舰艇炮火支援，只用2000中国士兵加上空军就想把日军挡在按在登陆口，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88师，第87师，第20独立旅加在一起四万人，加重炮，加战机支援都没有打掉5000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现在想用2000人抵挡住一万名登陆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这怎么可能。
    而且对方还有飞机助阵，有舰载火力支援，2000中国士兵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钢铁之躯也撑不住日本人飞机和军舰的攻击。
    现在，准备阻击日军登陆的这2000名中国士兵的生命，也落在了中国空军的肩膀上。
    空军既要压制住日军舰船上的火炮，又得顾及不能进入日军航空兵部下的陷阱，这个难题压的战前总指挥毛邦初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这几天几乎没有睡觉，胡子没有刮，两鬓的头发一下子白了许多，看上去很苍老。
    毛邦初大口喝了一气浓茶，又点燃一根烟，一个大胆而又危险的计划在他脑海里诞生。
    “据可靠消息，日军这次在登陆时派出10架九六式舰战，和6架九五式舰战，布下陷阱，等我空军去钻。
    如果我空军避其锋芒不去，那2000名前去阻击的弟兄将无一生还。
    一旦让敌人顺利地提前登陆，他们将势如破竹，直指我军事重地罗店。
    罗店是我军命脉，是此次淞沪会战的胜负手，决不容有失，一旦罗店失守，日军将可以从罗店对我军发起随心而欲的进攻。
    我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先派几架战机突入日军的主要登陆地点吴淞口，佯装进攻，把日军的空中火力吸引出来，然后我军所有战机随后出现，把日军战机反包围。”
    所有人默默不语，副总指挥的意思很明显，先派出几架战机，作为诱饵，引出日军的空中火力。
    这就是典型的拿孩子去套狼。
    先行进入日军登陆滩头的几架战机，既要面对日本人军舰的防空炮火，又要应付十几架九五式和九六式舰战的围攻，可以说生存的希望渺茫。
    见所有飞行员沉默不语，毛邦初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一决定很残酷，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让日军顺利登陆，他担当不起失利这个巨大的责任，到时候，他连上军事法庭的机会可能都没有，等待他的有可能会是就地正法，担当失败的责任！
    在重大军事行动上如果失误，主将难辞其咎，二淞沪会战关系到民族生死，他毛邦初的肩膀担不起这责任。
    也不是他毛邦初拿飞行员去套狼，而是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办法，即便现在换校长前来指挥，可能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计谋。
    战争就是这样，总得有人牺牲，总得有人去死。
    毛邦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眉心，下定决心说道。
    “首先进入日军登陆滩头的几架军机将会危机重重，九死一生。为了公平，等会你们所有人以抽签的形式决定，先进入日军登陆滩头的那几个人。
    这一次为了吸引出日军的空中火力，我决定，用一架马丁139WC重型轰炸机作为诱饵，派出两架斗士MKI战斗机作为护航，另外，两架霍克1协助地面部队，阻击登陆日军的先头部队。”
    毛邦初说完，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毛邦初交代副官几句。
    副官拿过纸和笔，按照飞行员的人数，做出人均一个纸条，在其中的几张纸条上写“出战”二字，然后把纸条团成纸团，放入一个箱子里，拿到这几张纸条的了飞行员，将会做为空中敢死队，首先进入日军的抢滩阵地。
    在战争的最初几天，每当执行危险性极大的战事，全部是未结婚的飞行员先上，而现在，由于飞行员的急剧战死，人数剧减，所有人都要出战，不分有无妻儿，不分有无父母。
    在副官写纸条的时候，所有飞行员默默地拿出自己的遗书，把昨天的日期改成今日，然后再默默地放回原处，一旦战死，遗书和遗物将会被军方移交给家人。
    灯光下，这些年轻的脸上写满悲壮。
    没有选择！
    战争让他们没有选择。
    作为一名飞行员，他们也没有选择。
    战争来临时，要么英勇飞向蓝天，流芳百世，要么做一名逃兵耻辱万年！
    如果都是死，何不死的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所有人看着副官叠纸。
    现在，所有人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那一张纸条。
    副官把纸条叠好，放进箱子里，然后用力摇了几下，把箱子放在桌上，然后他默默地退后一步，眼睛有点红润。
    所有飞行员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谁先上去拿纸条。
    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在战争中，舍身忘死的人有，但极少。
    这一刻，箱子里的纸条，就像是一颗颗定时炸弹，让飞行员们觉得害怕。
    十秒钟过去，没有人上前。
    半分钟过去，还是没有人上前。
    毛邦初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心下命令，命令这些20岁出头的年轻人接受命运残酷的选择。
    “副总指挥，我要求出战。我要求驾驶马丁139WC重型轰炸机出战。”
    周至寒站起身来上前一步，说道。
    顿时屋里的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谁都知道，周至寒现在是空军总教官，他的任务是教出更多优秀的学员，而不是驾驶飞机上战场和敌人格斗。
    但是，听说总教官要亲自驾驶马丁139WC重型轰炸机出战，所有飞行员的脸上居然不约而同地现了一丝希望。
    有总教官驾驶马丁重轰前去抢滩，和他一起同去的飞行员们的生存机率就可以增大。
    这一瞬间，所有人又把目光从周至寒身上移开，盯着毛帮初。
    “你不能去。”毛邦初睁开眼睛，过了几秒摇摇头，“你现在的职责是教出更多优秀的空军飞行员，而不是飞向战场，中国空军需要很多优秀的飞行员。”
    周至寒双脚并拢，敬了个军礼：“副总指挥！在座的兄弟们虽然都会驾驶马丁，但都不熟练，更别提能熟知马丁的性能。
    不是属下狂言，这屋里只有我才能将马丁的威力全部释放出来。
    如此重要一战，我请求长官答应，让我出战！”
    所有飞行员被感动！
    总教官，完全可以在此战中置身事外。
    毛邦初低头不语，他知道，如果让周至寒驾驶马丁重轰出战，这一次抢滩之战的胜率可以大大提升，但校长曾经说过，不许让周至寒再飞上战场，总教官的责任，是培训出更多优秀的飞行员。
    “长官！”
    周至寒再次说道，“这一战，关乎到我军整个淞沪会战的胜负走向，关系到整个上海的安危。全中国人民都在等着我们给他们带来信心。
    现在，上海所有租界里的外国人都在看着我们，都在怀疑我们能不能挡住日本人的进攻，因为之前日本人扬言，要三个月灭我中华！
    这一战，对我中华民族至关重要，要让全国人民看见我们抗战到底的决心，要让全世界人民看见我们中国人哪怕是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投降，绝不当亡国奴！”
    周至寒这一番话，听得所有人热血沸腾！
    毛邦初猛地站起身，看着周至寒：“准你出战！”
    张慕飞上前一步：“长官，我要求和总教官一起出战！”
    上一次，张慕飞和周至寒组成的双机编队，让他学到了与以往不同的战术，并且击落一架敌机，让他信心大增，见周至寒请求出战，他也顿时豪气万千，要求和周至寒一起出战。
    周至寒带头请求出战，立刻激起了飞行员们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