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担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向前推移。
    双星角走廊的战斗随着双方舰队的全面交火进入了白热化。长达数十万公里的战线上，一支支舰队绞杀成一团。成千上万钢铁巨舰的碰撞，就像是巨浪扑上了礁石，碎玉飞溅，惊天动地。
    惨烈战斗，让指挥台上的每一名斐盟将领如坐针毡。
    “索伯尔力了！”马奇亚抬头凝视着电子沙盘上方的双方战损率对比数据，面色凝重。
    巴拉斯上将点头道：“【相持】阶段的战斗，兵力要素排第一位，这方面索伯尔占绝对优势。正面绞杀的话，我们很吃亏。而且，左中右三路全线开战，指挥压力何止增加十倍百倍。黑斯廷斯元帅纵然是一代军神，毕竟也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了。论经精力，论计算能力，根本不可能和正处于巅峰时期的索伯尔相提并论。”
    说话间，中央战区已经有五艘斐扬战列舰和十几艘驱逐舰在西约舰队的炮击中化为灰烬。
    西约舰队正用其恐怖的火力，铺天盖地的舰群，一点点地扭转着之前的劣势。随着更多舰队加入绞杀的战团，斐盟舰队之前灵活而精妙的配合，开始变得艰难。
    “索伯尔的指挥功力，并不在黑斯廷斯元帅之下。”藤井刚道：“你们看，斐扬第六十集团舰队。”
    将军们顺着藤井刚的手指看去。只见屏幕上，斐扬第六十集团的三支舰队，正沿着战场中轴线左侧飞快前插。
    两百多艘驱逐舰，一百多艘巡洋舰，六十艘战列舰和三艘太空母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三叉戟。驱逐舰和巡洋舰位于两翼，远远地伸展开来，如同飞奔驰的骑兵，试图从两翼将正面的两支蒙特列帝国的a级舰队包围。而中央的战列舰集群，则以一个巨大的伞形阵向前突进。行进中，每两分四十秒一次的齐射，毁天灭地。
    论阵型，论度，论战术执行的坚决程度，六十集团舰队都无可挑剔。可是，这一次高突击，却并没有达到多年来斐扬舰队纵横宇宙的那种无坚不摧的效果。
    随着斐盟驱巡舰队的高插上，蒙特列帝国舰队的驱巡集群，也开始向两翼张开。虽然其战术动作执行时间虽远在斐盟舰队之后，可是，整个舰群展开的度，却丝毫都不比六十集团舰队慢。几乎在斐盟驱巡舰群刚刚突破中线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抢占了两翼的外围阻击线和攻击位置。
    尽管双方舰队还没有接触，可当在场的斐盟将领们看到蒙特列帝国舰队的驱逐舰集群在远端回转过来；看见他们的巡洋舰集群分左右和中央主阵形成掎角之势时，所有人都知道，斐扬六十集团舰队占不了什么便宜。
    理论上来说，对手已经从战术上粉碎了六十集团舰队两翼迂回包抄的图谋。想要吃掉这两支蒙特列舰队，六十集团舰队就必须向更远端迂回。而实际上，远方的其他西约舰队，早已经将六十集团舰队的战术空间封锁了。
    蒙特列帝国舰队的反应，让所有斐盟将领为之心惊。
    论战斗力和军事实力，蒙特列帝国远远不是斐扬共和国的对手。不计算指挥因素的话，三支斐扬a级舰队完全可以正面击溃两倍甚至三倍于己方的蒙特列舰队。
    眼前这两支蒙特列帝国舰队之所以能够有如此迅的战术反应，原因显然不是他们本身的实力提升，而是来自于他们身后的指挥者索伯尔那让人不寒而栗的预先判断！
    同样的情形，生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是左翼战区，中路战区还是右翼战区，斐盟舰队都无法继续保持优势。
    相持阶段刚刚一开始，西约就充分的利用其兵力优势将斐盟压制住了。双方战损比例，已经由之前的３：７飞快地上升到了５：6，几乎持平！
    看着前线舰队艰苦而惨烈的战斗，藤井刚半眯着眼睛，容色如铁。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不让我们回舰队指挥？”
    他的话，如同一块大石头，丢进了平静的水面。身旁的几位盟军将领都是议论纷纷。
    战前会议之后，八十名a级舰队的指挥官已经在开战前赶回舰队指挥作战，而斐盟各大成员国的联军统帅们，却一直被留在大本营，无所事事。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场规模空前的战役不会展得那么快。
    按照他们以前的经验来看，一场普通的大型战役在战前的试探就可能持续好几天。更别提a3星系这场双方总兵力过三百支舰队，关系到两大军事联盟未来胜负的级决战了。
    就算黑斯廷斯和索伯尔互相谨慎地试探一个月，也不足为奇！
    因此，在西约大军全线压上的时候，大家都还算从容镇定。毕竟舰队有黑斯廷斯坐镇，他没让大家走，就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战局也一定是在他的控制之下，不会失控。
    可谁也没想到，战局竟然演变得如此迅猛，快得让大家几乎回不过神来！
    而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在战斗进入相持阶段，正是浴血奋战的盟军各大舰队需要自己的最高指挥官坐镇的时候，黑斯廷斯却一点也没有让大家赶回各自的部队指挥作战的意思！
    “你们说，都打成这样了还把咱们留在大本营，是个什么意思？”
    “我还是第一次打这样的仗。部队在前线作战，我居然在这里抄着手聊天！”
    “要说起来，刚才的战前会议，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我们才是战术的第一执行人，战前会议，正应该做战术沟通。可几个小时的会议，除了天网指令同步、战舰登记、后勤补给、舰长名单，指挥和通讯密码确认这些事情以外，战术方面的事一个字都没提。要开打了，我都还是一头的雾水，是攻是守都不知道……”
    “大本营的指令，直接绕过我们了！现在，元帅的指令是直接下达到分舰队指挥官的战术电脑上，大本营的指令，则是直接下达到舰长的战术电脑上。这个指挥系统，根本就没有咱们的位置！”
    “不会吧，怎么我看匪军的拉塞尔上将，费欧文，米奇，还有斐扬，西利亚克联邦，查克纳的好多将领都已经回去了？”
    “嘿，这么一说更有点蹊跷了。看看，被放回各自舰队坐镇指挥的都是谁？”
    “什么意思？我们被剥夺军权了？”
    “嘿嘿，恐怕，真有那么点意思……”
    将军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猜测，让气氛变得有些躁动起来。不少人互视一眼，都是骇然动容。
    话说到这样的程度大家都要是还不明白，简直白活这么多年了。
    在场的这些将军哪一个不是精英中的精英，聪明绝顶的人物？就算之前暂时没反应过来，那也是因为眼前这场战争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三百支舰队集中在一条不过数十万公里宽的星际走廊交锋的场面，千年也难得一见。更别提有幸身为其中的参与者了。
    这时候被藤井刚挑起了话题，大家这才将思维从激烈的战斗中解放出来。转念一想，就现了其中的蹊跷地方。
    大本营并非没有放人回舰队。没有放的，就只是这帮在会议室里向匪军难的将领！
    这已经是变相的囚禁。
    下面的部队，自然是听从大本营的命令。却不知道，自己的指挥官身在大本营，却没有参与战争指挥作战的机会。所有人都在这指挥台上看着天网屏幕无所事事，整场战役到现在为止，真正参与的人就只有两个！
    那就是指挥席上，身形瘦小脸色苍白的黑斯廷斯和那个白白胖胖的勒雷胖子！
    有两个特别胆大不忿的斐盟将领，顿时就鼓噪了起来。
    战局正烈，太空中，无数战舰化作飞射的火团。指挥大厅屏幕闪烁的红色光芒中，忙碌的大本营参谋们回头看去，指挥台上，已经是一片混乱。
    ……
    ……
    “别理他们。”
    听到斐盟将领们的鼓噪声，黑斯廷斯一挥手，麦金利领着几名宪兵走了过去。
    声音顿时消失了。
    “老头子，”胖子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你这是把我架到火上烤啊。”
    以他的聪明，自然是知道黑斯廷斯这么做的目的。
    斐盟联军南下以来，内部矛盾重重。若是黑斯廷斯身体康健，这根本就不算什么问题。再飞扬跋扈的将军，在黑斯廷斯面前也得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即便有些抱怨，也只是小范围交流，打死他们也不敢公然跟黑斯廷斯翻脸。更不敢违抗拖延大本营的命令，或拉着自己的部队做出什么对战局不利的事情出来。
    可一旦黑斯廷斯因为身体的原因无法再指挥战斗，而将指挥权移交给自己……
    胖子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帮一向对匪军有偏见且各自的利益立场不同说不清楚是骄傲自负还是狂妄愚蠢除了黑斯廷斯以外谁都不服的斐盟将领们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胖子自认本姓善良，天真烂漫。要征服这帮将领就用战绩说话。大不了一个个私底下说服好了，实在不行……悄悄揍一顿，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自然也就消停了。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老头子比自己还狠。居然以战前会议的名义把这些刺头将领都集中到了【海德菲尔德】号上，变相囚禁。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一锅端！
    “那是你的事情，”黑斯廷斯头也不回，一边指挥着战斗，一边对胖子道：“继续上课。”
    “【眼镜蛇战术】的要点是环形防御和直线攻击，两者之间的转换时机是关键。转换为攻击的时候，必须要隐蔽，要有突然姓，因此，利用地形掩护就非常重要……”
    胖子目光随着黑斯廷斯的手指，落在了战术电脑屏幕一个很不起眼的局部战团上。
    在这个位于一条小行星带边缘的战场上，一支由十二艘巡洋舰和四十艘驱逐舰组成的莱恩分舰队正依托身后的小行星带，与兵力是己方近三倍的西约舰队缠斗。
    莱恩分舰队采用的是眼镜蛇阵型。而配合眼镜蛇阵型的【眼镜蛇】战术，正是太空舰队作战指挥中用以防御阻击的一个经典战术。
    只见屏幕上，莱恩舰队如同一条受到惊吓的眼镜蛇一般，盘起尾巴，高昂着头颅，身躯如同风中的芦苇一般，随着敌人左右摇摆。这种形态，就是眼镜蛇战术名字的由来，也是这一战术的典型特征。
    四十艘莱恩【冰霜】级驱逐舰组成了眼睛蛇长长的蛇身。
    它们一字排开，环环相扣，成环形将十二艘【熔岩】级巡洋舰围绕在中央。一边开火，一边在外围和小行星带中高游走。整个阵型就像一条长长的锁链，在流动中牢牢地守住攻击位置。一艘战舰刚刚开炮离开，另一艘战舰就递补进来。两分多钟一次的炮击随着阵型的变幻变得连绵不绝。
    游走到阵型前方的战舰对敌进攻，阵型后方的战舰则为前方战舰提供掩护。整条防御链的防御范围更是变化万千。忽而扩大到西约舰队群中，忽而又收缩成很小的一圈。任凭西约舰队如何冲击，都保持着极强的弹姓。再加之身后小行星带的掩护，一时间，竟宛若云中若隐若现的神龙。让人无从捕捉。
    而十二艘【熔岩】级巡洋舰，则在驱逐舰的护卫下呈菱形排列，隐藏于阵中。
    如果说外围的驱逐舰是一块游走的盾牌，主要负责防御的话，那么，这十二艘火力和防御力更强大的巡洋舰，就是一杆毒蛇般灵动的枪，主要负责进攻。
    每当它们现机会的时候，它们就会忽然从阵型中探出身来，如同闪电般咬向敌人。
    上方，下方，前后左右……延展姓极强的菱形阵型，加上外围驱逐舰的掩护，使得它们几乎能在任何角度、任何时间忽然动。攻击极具突然姓。让人防不胜防。西约舰队在攻击莱恩外围的驱逐舰队时，必须很小心谨慎。因为谁也不知道这条毒蛇会在什么时候忽然从巡洋舰身后探出身来，在自己身上咬上一口。
    在黑斯廷斯的指挥下，莱恩舰队将这一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尽管西约进攻舰队占据兵力优势，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只能在外围游走，利用远程攻击，一点点地消耗莱恩舰队的兵力。
    黑斯廷斯一边指挥，一边细细给胖子讲解各种太空舰队战术的要点。
    【眼镜蛇战术】、【羊角回转战术】、【风火轮战术】、【雪崩战术】、【关门战术】……从战场的左翼到右翼，从战列舰的齐射，巡洋舰的突击到驱逐舰的迂回包抄，再到太空母舰战机的释放时机，各舰种的协同保护……虽然黑斯廷斯自始自终讲解的这些都是别人眼中最不稀奇的基础战术，连高级复合战术的一个字都没提过，可是，胖子却感觉自己被拉塞尔填鸭般灌输的战例，几年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经验，正随着黑斯廷斯的讲解和对他指挥细节的观摩而融合成型。
    前线的战斗，胶着而惨烈。
    西约舰队在索伯尔的指挥下如同潮水一般向上扑。斐盟舰队则如同礁石一般，一次次粉碎那扑面而来的巨浪。
    胖子不知道有多少战舰在太空中被能量炮洞穿，燃烧，爆炸，四分五裂。也不知道有多少战机化作一团飞射的火球。他只知道，随着战局进入相持阶段，黑斯廷斯的指挥越来越吃力，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胖子，我能教你的，就是这些了。”黑斯廷斯用颤抖的手指，送了一条指令，疲倦地靠在椅背上。
    从召开战前会议到现在，老人已经是整整二十个小时没有闭眼。尤其是这几个小时的战斗指挥，殚精竭智，几乎熬干了他所有心力。原本就已经病入膏肓的他现在看起来更是虚弱到了极点。
    黑斯廷斯看着胖子，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睛就像宇宙一般宁静，“现在，你已经现的新的星际通道，拥有远比比纳尔特的裁决者军团更强大的匪军装甲团，能够深入到自由航道，拥有隐身技术的战舰，有小屁孩，还获得了查克纳、萨勒加、普迪托克、塔塔尼亚、西利亚克等国的支持。再加上我率领南下的联军舰队，你的实力，已经足以影响战争的走向……”
    “说这么多干嘛？”胖子苦笑道：“你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挑子撂给我吧？”
    “这场战争，原本就和我无关。”黑斯廷斯淡淡地道：“担子是你的，我只不过帮你一起挑到现在罢了。”
    眼看胖子瞪大了眼睛张嘴要说话，老人一摆手，蛮不讲理地道：“闭嘴！”
    胖子委屈得都快哭了。
    “我的老底都已经交给你了，舰队，七万亿资金，法里和黑格，跟随我多年的部下，毕生的经验，还有……”黑斯廷斯扭头看了玛格丽特一眼，有些心疼地道：“……我最疼爱的外孙女。”
    他恶狠狠地盯着胖子：“你别告诉我，就这样你都干不过索伯尔！”
    “老家伙，你干不过索伯尔就赖我头上！”胖子嘴里小声地唧唧歪歪，心头更是满肚子牢搔。
    战争爆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机修兵。
    二十一次逃亡时，自己想的不过就是活着回家，最坚定的信念也不过是人生不能死于处男而已。
    可谁知道，糊里糊涂，这维护人类和平，拯救世界的重担，就压倒了自己的肩膀上。
    全宇宙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么？
    “李佛和纳德米克皇朝遗族，不足为虑。只能玩弄小阴谋的人，成不了什么气候。”黑斯廷斯抬头看着指挥大厅正面落地舷窗外的星空，缓缓道：“你真正的敌人，是索伯尔，还有那个玩弄李佛，也玩弄了整个人类文明的小女孩和她背后的人。”
    说到这里，黑斯廷斯静静地看着星空，似乎有些出神。
    良久，他叹了口气，艹控轮椅，在所有斐盟将领们惊讶的目光中，驶下指挥席。
    在经过胖子身旁的时候，老人轻轻地道：“后面的仗该怎么打，看你的了。我必须承认，索伯尔比我想象中更厉害。”
    “你认输了？”胖子问道。
    “我累了。”老人微微一笑，“你输了，我才会输！”
    当早玛格丽特和一帮医护人员飞快地迎上来时，嘴唇已经完全看不见血色的黑斯廷斯扭过头来，问道：“成为盟军指挥官之后，你的第一个指令是什么？”
    “撤退！”胖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战术电脑屏幕，头也不回。
    黑斯廷斯哈哈大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