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阿婵推开书店门，走了进来。有个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店员听见响动，下意识的转过头来。她看见了阿婵，愣了一下，然后热情的露出了笑容，跟她打了个招呼。

    “是阿婵呀。”以前阿婵就经常来这里找绿间，因此在这家书店长期工作的员工，都认得她，“好久没来了，是上高中了吧？”

    “是的。”

    “绿间去了秀德之后，就不大方便放学过来打工了。今天他突然又过来，我还想说是什么事呢，这么看起来，是跟你约好了呀。”

    阿婵笑了笑，没有承认：“这个嘛……可能真太郎，只是突然又想过来逛一逛吧。”

    店员露出了“我懂我懂，我都懂”的微妙笑意，没有再继续寒暄下去，却很明显并不相信绿间只是想来“逛一逛”。

    她友善的告诉阿婵：“他还在老地方。”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这家书店音像区的古典音乐区——于是阿婵穿过好几个书架，径直的走向了音像区，然后在古典音乐架前，果然找到了正低垂着眉眼，无声的默读着手中cd封面上的文字的少年。

    她之所以从绿间回复的“我要打工”的话中，得出同意见面的意思，就是因为绿间要拒绝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非常直接。所以在帝光的时候，才会在女生中有着“冷淡”“高傲”“太有距离感”“非常不亲切”的评价。于是，当他的回复里没有直接了当的说“不可以”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同意的意思。而他说“我要打工”，除了答应见面外，还有一个隐藏的意思是，约好他们见面的地点——他之前打工的这家书店。

    这家书店离帝光很近，所以绿间以前在帝光上学的时候经常过来。因为来的很频繁，和店主熟悉了起来后，他便干脆的在这里开始打工。但是，到了秀德之后，因为路线有了变化，阿婵猜测他应该已经不在这里打工了。

    但以绿间真太郎的自尊心，大概是没有办法把他现在打工的地方直接发给阿婵，或者约定其他的地方。

    因为那就显得太期待了——于是，他就只能别别扭扭的回复一句：“我要打工。”

    然后想要告诉阿婵的真正意思是——明天你可以去我打工的地方找我。

    桃井五月曾经很惊讶阿婵对于绿间说的话的解读能力，不过她还是觉得能解读阿婵短讯的黄濑更厉害。

    而在刚刚接触的时候，阿婵以为绿间只是性格冷淡，但熟悉之后，她才发现他有时候，简直要比灰崎还要装模作样。

    ……现在看来，他的装模作样并没有随着他的能力增长而有所好转，反而感觉更加严重了。

    阿婵站在原地，一边想着如今需要更新的关于绿间的资料，一边眼神温柔的凝望着少年的侧脸。

    从侧面来看，绿间真太郎的睫毛就显得更加纤长。

    他的皮肤白皙，在书店里的灯光照耀下，轮廓柔和，更显细腻。而男孩子的睫毛一旦这么长，皮肤又那么白，就容易显得媚气。

    可是绿间高大的身材以及英挺的五官，很好的冲淡了这份媚气，反而显得他更加俊秀起来。

    阿婵记得初中绿间还没有这么高的时候，因为还没有长开，五官非常秀气，加上这么一双媚气的眼睛，时常被高年级的学姐们调戏逗弄，评价“真酱真是超级可爱的”。

    大概是这个原因，绿间不是很喜欢把眼镜摘下来，也总是板着一张脸，看起来非常有距离感。

    ——大概是不想被人再说可爱吧……

    但是……就算是这样，觉得他可爱的人仍然非常之多。

    阿婵这样看着他，表情慢慢的变得有些怔怔的，像是看入了神。绿间原本正垂着眼睑，凝视着手中的专辑。在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碧色的眼眸就像是一片温柔的湖泊。突然，他顿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年抬起眼来，那双澄澈明亮的翡翠色眼眸眸光流转，便看见了不远处，容光照人，艳光四射的少女。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阿婵才微微颤了颤睫毛，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慢慢走了过去。

    “我……还有点不习惯。”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真太郎穿着秀德校服的样子……”

    绿间看着面前的少女穿着诚凛的校服，沉默了一下。“你迟到了。”

    阿婵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书店墙壁上的时钟——时间显示现在比他们在帝光时，约好在这间书店见面的固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我也是第一次从诚凛那边过来呀……”阿婵撒娇的解释了一句，“而且，你说你要打工，如果我没有过来，那你怎么办？”

    她歪了歪头，好奇道：“你会一直等我吗？”

    “我不是为了你专程过来的。”绿间却推了推眼镜，冷淡的回答道：“只是在这附近刚好有事，顺路过来看看。你没有来也无所谓。”

    “……所以真太郎，”少女却慢悠悠的拉长了音调，“是真的在等我呀？”

    她的这种态度，让绿间抿紧了嘴唇，撇开了头去，拒绝再回答任何话语。

    她明明就知道。

    明明就知道他的意思，明明就知道他的心意——明明，就算他装作冷淡和漠然，她也全部都知道。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逗弄他，就那么好玩吗？！

    “对不起对不起……真太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啦……”

    直到从书店离开后，绿间依然一直板着脸一言不发。他一脸冷若冰霜的往前走，任由少女跟在他的身后，拉着他的衣摆不停的软声道歉。

    可是就算他一直没有回应搭理，但迈开的步子，却也还记得不能太大，以免少女无法跟上。

    少女一直道歉，少年的怒气却没有消减的意思，而没有得到回应，慢慢的阿婵也沉默了下去，听不见道歉之后，绿间的怒气值顿时越发的高涨起来。直到他穿过了两条马路，来到了一条以往从帝光放学出来后经常走的路上时，身后的少女才终于拽住了他。

    “去以前那个篮球场，”阿婵温柔的说道，“好不好？”

    那是他们有段时间，经常两个人约会——绿间不知道那到底能不能算是约会——的地方。

    阿婵说要去那里，霎时便勾起了绿间很多很多记忆。他的心突然软了一下，很想再跟她一起回去看看，可是他停下脚步，语气却生硬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去那里做什么？”

    “跟以前一样……？”

    “……我没带篮球。”

    “那……”少女的语气顿时变得有些低落了起来，“不去吗……？”

    而每次阿婵露出这幅神色的时候，基本上所有的要求都能得到满足。

    几分钟后，他们便站在了篮球场边。

    绿间对于如此轻易便屈服了的自己感到非常恼怒，可是，他却很清楚，自己也正因为他们又再次的站在这里，而感到了微妙的开心。

    ——因为，这里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他们走进这个熟悉的街头篮球场，看见里面已经有一对初中生正在一对一，于是便站在了一边。

    绿间和阿婵都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对初中生脸上带着笑容，相互拦截和投射——他们的水平即便是与帝光时期的绿间相比，都还嫌相差太远，就更别说跟现在的绿间相比了。

    青涩，笨拙，可是，脸上却带着那样灿烂的笑容。

    没过多久，其中一个初中生便说：“都这个时候了，该回去吃饭了啊。”

    “你比我多进了一个球就要去吃饭啊！”

    “那吃完饭再来嘛。”

    “唔，那好吧。”

    就在这时，阿婵走了过去。

    绿间微微一愣，看着她停在了两个初中生的面前，对着他们笑了一下。

    那两个青涩的少年看起来顿时连魂都不见了。绿间皱起了眉头，也走了过去。他站在她的身边，听见她正柔声的请求道：“可不可以把篮球借我一下呢？你们吃完饭还会回来对吧？那时候我再还给你们，好不好？”

    这个要求其实有些无礼，但长着樱井婵这种脸的人，就算她的要求比这个任性十倍，也仍然有着大把的人愿意满足她。

    两个初中生的脸涨得通红的将篮球交给了她，看起来连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好，好的。请，请不用客气！”

    “看！”

    待那两个初中生一步三回头的走远，阿婵举着篮球，对着绿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篮球有了呢。”

    绿间皱着眉头，不满道：“所以呢？”

    察觉到了他的不悦，阿婵好奇的凑近了他，“你又生什么气嘛。”

    “真太郎虽然比以前，篮球更厉害了，但是性格一点也没变啊。”阿婵颠了颠手中的篮球，然后退后几步，朝着不远处的篮筐，举起了手，“——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就不高兴了。我怎么问，都不肯说，一个人生闷气。”

    她投了出去。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非常生涩的抛物线，然后完美的在碰到篮筐前就掉在了地上。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好像忘记正确的投篮姿势了。”

    绿间站在一边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想要反驳她说他容易生气的话，但最后却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上前捡起篮球，然后将球重新放在了阿婵的手里。当少女再次举起手来的时候，他站在她的背后，握住了她的手臂和手腕，为她仔细的调整姿势。

    “……手腕。”他这么说着，覆上了少女纤细的手背，似乎想要让她感受到正确的投篮力道，“这样用力。柔和一点……”

    这样手把手教授的第二次投篮，这次终于砸中了篮筐。

    “力量小了。”绿间这么评价道，“再来。”

    于是阿婵跑过去捡起篮球，又乖乖的回到绿间身前站好。

    少年熟练的再次将她揽入怀中，为她再一次的调整姿势。

    这次篮球惊险的在篮筐上转了几圈，终于落了进去。

    绿间这才抬手推了推眼镜，鼓励道：“很不错。”

    “噗。”阿婵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水平被奇迹的世代第一射手夸奖还不错，感觉简直就像是怜悯呀。”

    “……不是怜悯。”

    “不是吗？”少女仰起了脸来，好奇的看着他，眼底却泛着戏谑的笑意，“那些败在你手下的人……就算是最菜的也要比我的篮球水平高多了。被他们听见你夸我的话，他们会哭的吧？”

    绿间面无表情的从她手中拿过篮球，他抬眼看了一下篮筐，便仿佛只是随意的抬手——投出——

    那颗棕色的圆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然后不偏不倚的，从篮筐中心坠落。

    他说：“——谁管他们。”

    以前，他们就经常来这里，然后绿间便教阿婵怎么投篮。

    作为帝光的第一射手，绿间自己投篮非常熟练，却对于教授别人感到非常无措。一开始他试图不碰触她的身体，教会她投篮的正确姿势，最终却发现，果然还是要亲自上手纠正才更有效率。

    后来……有一次，他就像刚才那样，站在她的身后，调整她的姿势，然后突然发现，这就像是她靠在他的怀里一样。

    然后，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篮球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而他真的将眼前的少女圈在了怀中。

    那时候，阿婵还在称呼他的姓氏。少女的声音有些惊讶，她有些不安的问道：“……绿间君……？”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就已经跟赤司在交往了吧。

    只是她跟赤司都没有说出来，所以还没有人知道。

    如果他知道了的话……如果他早就知道了的话……

    就会把自己的情绪，藏得更好一点了。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这一点，他就绝不会让她知道……

    他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