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你说的很好。”

    当小王子与狐狸分别，然后在沙漠中遇见了坠机了的飞行员后，小王子很快便与他结为了朋友。

    她坐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回忆当做故事与他分享，但飞行员却已经喝完了最后一滴备用水，并依然没有修好飞机。因此，他对小王子的故事显得有些不大耐烦。

    “但是我已经喝完了最后一滴水。”

    “可是……我的狐狸……”

    “这跟狐狸没有关系！”绿间低头望着自己的水壶，依照要求，将道具倒过来晃了晃，然后叹了口气，“如果我在这沙漠中找不到泉水的话，那么我大概就要死了。”

    阿婵便顿了顿。她眨了眨眼睛，却仍是一脸天真道：“有朋友真好。如果我也快要死了，我也很开心能和狐狸相遇。”

    听她似乎怀念记忆中的狐狸，更甚于关心此刻在她面前的自己，绿间皱着眉头，转过了脸来，“那么我呢？”

    触及到了他略带不满的视线，阿婵于是说，“……我也有点渴了。那么，我们一起去找一口井吧。”

    说完之后，少女站了起来，拉住了少年的手。她对着他微微一笑，柔声曼语道：“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找到。”

    高大的少年有些笨拙的被她拉了起来，他站在她的面前好半晌没有说话，似乎被那个娇艳的笑容慑住了心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一拍的对上了台词：“你总是这样……不明白情势有多复杂……甚至很凶险……你从来不害怕，也不知道饥渴……”

    按照剧本，这里绿间的语气应当适当的轻柔下去，可是在他试图那么做的时候，他凝注着眼前那鲜妍的笑容，却怎么也软不下去——仿佛若是温柔一点，他就要满盘皆输了。

    于是他语气生硬道：“……但这样也很好。只要有一点阳光，你就足够了。”

    看到这里，戏剧部部长在后台长长的叹了口气，“绿间君……算是正常发挥吧……能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很满意了……”

    “只要别脱离剧本，一切都好说，都好说……”

    然而与他相比，阿婵的演技就显得格外自然了。

    她凝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微微颤了颤那纤长浓艳的眼睫，“因为我有你啊。”

    她宛若情人一般款款低语，带着温柔和敬慕的动人眼神，“我的朋友，你就是我的阳光。”

    这一段两人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在后头提心吊胆的戏剧部部长总算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绿间君还是靠谱的！”

    而舞台上，两人开始一起出发，在沙漠中到处寻找一口水井。他们漫无目的，沉默的找到了夜色降临。

    夜空中闪烁着星星，但飞行员却因为缺水，而发起了烧来。

    台上的少女坐在地上，她洁白的长裙落在地面，犹如一朵盛开的百合，而飞行员有些虚弱的躺在她的腿上，她怜爱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之前大多都是女性观众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而这次则是台下的男性观众更加激动了起来：“膝枕！膝枕！”

    “啊啊啊啊简直是梦想！！绿间那家伙！！好羡慕啊！！可恶！”

    而躺在阿婵腿上的绿间，倒是没有想的太多。他微微闭着眼睛，舞台上方充当星星的道具灯泡让他注视着少女时，就看不清她的面容。她背着光，背后灯光闪烁，犹如一幅姿态优雅的，轮廓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辉的人物剪影画。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看不清阿婵的脸，绿间才专注的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毕竟，这样凝注着她的视角非常新奇——新奇到了如果不是演戏，大概不会出现第二次的地步。

    不会出现第二次了吗……他突然走了下神，想起了不久前，在医务室所发生的事情。

    绿间看着眼前的少女，突然就有些抑制不住的伸出了手去。他原本想触碰一下她的脸颊，像是要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着的，而并非虚幻，然而最终，他也只是克制的轻轻撩动了一下阿婵的长发。

    “……沙漠很美。”

    飞行员说。“我一向很喜欢沙漠。”

    “我喜欢星星。”小王子温柔的回答道，“因为那上面有一朵看不见的花。”

    飞行员轻轻的回答了一句：“嗯……”

    小王子又说：“沙漠这么美，是因为有个地方藏着一口井。”

    飞行员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悟：“所以……不管是沙漠，还是星星，它们都很美。可是，让人感觉它们比其他东西更美的事物，都是看不见的。”

    小王子立刻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跟狐狸的看法一样了！”

    然而绿间凝注着她的笑容，心里却也好像有什么晦暗的地方，蓦地被一束光冲了进来。

    那束光照亮了他之前一直努力无视的念头，让他突然无比清楚的，甚至无法逃避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樱井婵，她就像是美丽的沙漠，像是绚丽的星星，固然美的不可方物，然而令她在自己眼中，变得像是沙漠中的那口井，星星上的那朵花一般，如此令人着迷的，如此可爱而独一无二的事物——那看不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绿间几乎没有思考太久，就愣愣的得出了结论——

    是感情啊。

    这个回答仿佛早已经盘桓在他的心头，盘桓了许久，只等他询问，便几乎脱口而出。

    因为我……喜欢你。

    你对我来说，才比世界上的一切，都更加美好。

    因为我，喜欢你。

    在发现了这一点后，一直在阿婵面前总是绷紧情绪，刻意保持冷淡，仿佛不愿过分靠近她的少年，终于慢慢的侧过身去，在少女的怀中彻底放松了抵抗的力气。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所坚持的抵抗，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因为他明明早就已经屈服于她的笑容，内心深处，早就已经溃不成军。

    阿婵并没有察觉到绿间脑海中的某种念头转变，她只是温柔的拂过他的额头，为他捋顺那略显凌乱的头发，然后按照剧本说道：“我有点累了……”

    绿间这次撑起了身体，他终于在灯光下看清了阿婵的面容。

    她一如既往的美丽秾艳，然而在他眼中，却又大不一样。

    她温柔体贴，娇气任性，柔弱却又似乎从未畏惧过一切。她像是糖果，甜蜜诱人，又像是□□，令人苦涩心痛。

    绿间定定的凝视着她，凝视了许久，心中有一股陌生而炙热的情绪在汹涌咆哮，翻滚不息——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就是他绿间真太郎，喜欢的人啊。

    而他心中越是激荡，动作便越是温柔。

    绿间伸手摸了摸阿婵的头顶，终于以不再克制的温柔声音，轻声道：“睡吧。”

    这句话一出来，底下一群人瞬间炸开了锅——

    “那才那句话是配音吧？配音吧！”

    “那句‘睡吧’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个一脸冷漠高傲的绿间声音怎么可能会这么温柔这么苏！？！？”

    “谁录音了！？”

    “我不信！我不信！这根本不科学！这肯定不是绿间自己的声音！肯定！”

    就连台上的阿婵，似乎都愣了一下，她歪了歪头，带着些好奇的神色打量着他的表情，但少年看起来分外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于是阿婵便按照剧本，闭上了眼睛。

    ——小王子睡着了，飞行员便将她抱了起来，重新上路。

    他宛若捧着一件易碎的宝贝，终于在拂晓时分，发现了水井。

    这一段全程都没有像前面那样，经常脱离剧本，但后台的戏剧部部长，却仍然没有放松表情。

    “……虽然都是按照剧本来的，但是……”

    “绿间的演技……怎么中途，突然变好了？”

    ……

    小王子醒了过来。

    她看着面前的井，露出了笑容，“你找到它了！”

    她从少年的怀中轻盈的跳落地面，伸手挽起了吊绳，让轱辘转了起来。

    “你听见了吗？我们唤醒了它，它正在唱歌呢。”

    少年的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不愿她太费力气，而接过了她手中的绳索。

    阿婵也没有在意，她仰头望着他，眼睛里落着明亮的灯光，显得眼眸清澈又纯净。“人们挤进快车，可是又不知道还要去寻找什么，总是忙忙碌碌，转来转去的，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呀。”

    “地球上的人，在花园里种出五千朵玫瑰，也没能从中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少女轻快地说：“人们总是不明白，真正重要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要用心去找。”

    绿间看着她，应声道：“这一点，的确很多人都不明白。”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外人并不大能明白的情绪，“但是，你教会了我。”

    小王子望着飞行员，凝望了一会儿，脸慢慢的红了。

    “……现在你该去工作了。”

    她转移话题道：“你要回到你飞机那里去，我在这里等你。明天晚上……再过来吧。”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绿间的台词越说越顺，就好像那不再是一个虚幻的故事，而就是他自己想要这么说话：“一个人如果被驯养过，恐怕难免会要哭泣。”

    在与狐狸分离的时候，狐狸哭了。那是因为小王子驯养了他。

    那么，飞行员的意思，恐怕是，他也已经被小王子所驯养了。

    而阿婵温柔的望着他：“别担心。”

    她说着剧本上的话，可是，也许是因为她那自然的演技，绿间不安的觉得，她似乎说的是某种真相：“……现在，还不是真正分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