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虹村将阿婵送回了家。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怎么交谈，因为阿婵望着怔怔的望着窗外，看起来并不想要说话——显然，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可能并不好，但她并不想要从别人嘴巴里再验证一遍。

    那种表情虹村很熟悉，那正是他之前在车上时的表情——一种不想再思考太多的表情。

    于是虹村没有再提及灰崎，也没有说起紫原，他有时候的确非常善解人意，也从不会太过咄咄逼人——也许是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一段混乱的时光，所以比平常人更能理解和体谅。

    他们到达阿婵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街道上的其他人家都已经打开了灯，那从窗户里映照出来的灯光显得又温暖，又柔和，只有樱井家，依然是黑暗和冰冷的一片，没有一点人声活气。

    阿婵沉默不语的打开车门，下了车，但她站在车门口，望着自己的家门迟疑了片刻后，却转过了身来，终于低声的开口了：“部长……？”

    她朝着虹村露出了求助的表情：“……我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陪我进去？”

    虹村微微一愣。

    他能察觉到前座的司机正不动声色的从后视镜里偷偷窥探他们两个人——毕竟樱井婵的容貌实在令人无法忽视，而虹村的容貌也并不算差劲，少年少女之间的纠葛，总是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然后他又看了看她身后那黑暗的房子。

    在昏暗的夜色中，那孤独的房子看起来，的确需要一点勇气，才会有人敢于靠近。

    虹村修造突然忍不住的有些心软，他叹了口气，跟着下了车。

    阿婵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些微的笑意，有人陪在身边，她看起来总算松了口气。

    他们穿过院子，阿婵从口袋里找出了钥匙。不过天色已晚，她皱着眉头，苦恼的戳了好几次，也没有把钥匙戳进门锁里。

    虹村忍不住轻轻的笑了笑，拿出了手机为她照明。

    “以前回来得早的时候，就不会这么黑的可怕了。”

    似乎觉得自己做了蠢事，阿婵的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她终于推开了门，伸手打开了玄关处的灯，低低的开口说了话。

    她比他先一步的走进房子，低头去找替换的拖鞋。

    虹村走进屋内，帮她关上房门的时候，她已经蹲在了他的身前，将拖鞋放在了他的脚边。从上方俯视的话，这时少女的脖颈和脊背，会弯曲成一道非常柔美的曲线，就像是一只等待主人爱怜抚摸的娇小的小猫。

    这样的景色和联想，总让人的心底有些忍不住的发痒。

    “但是，就算回来得很早，天黑之后，开着灯也会很可怕。”

    可阿婵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姿态有什么不对——她的姿势原本就非常平常，不平常的只是她的美丽。

    她在客人的脚边放好了拖鞋，便站了起来，继续说话。

    “因为太空了。”

    “太空的话，就总觉得……很可怕。”

    阿婵侧了侧脸庞，将一旁的长发拨到了耳后，露出了白皙秀美的侧脸，

    “会觉得会不会有坏人藏在里面，有时候还会觉得，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事的话，说不定也不会有人发现。如果有一天就在这间房子里消失了的话，说不定也不会有人知道。”

    “一开始还没有那么害怕，但是奶奶去世之后……就觉得太孤独了。”

    虹村叹了口气，看着她说话了：“所以才不愿意回家吗？”

    阿婵像是个诚心认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不是灰崎君也可以。”她带着反省和忏悔的语气那么说道，“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只要可以陪着我，都可以。所以，请不要责备灰崎君带我出去了，是我自己的问题。”

    “不对。”但是虹村却冷静的反驳道：“虽然被引诱的人也许有自己的破绽，但更应该受到责备的一定是那些引诱的人。”

    听他这么说，阿婵愣了一下，她终于抬头看了虹村一眼，然后忍不住笑了笑：“……谢谢？”

    那个笑容让阿婵看起来像是一个迷茫的孩子，虹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长发，“所以说……以后不要再在外面逗留到那么晚了。”

    提起这个话题，阿婵顿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突然叫了他一声，“部长。”

    他听到她说：“那么，如果我一个人在家里害怕了的话，给你打电话，你会过来吗？”

    如果你喜欢的人，有一天问你这句话，那么恐怕不会有一个人会回答“不会”。

    虹村也不想回答“不会”，但想起家里的事情，他却也无法肯定的给出承诺，说“会”。

    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他喜欢樱井婵。从她第一次走进体育馆的时候，他的视线就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如果不是因为家里父亲生了重病，他无法分散精力，他绝不会只在一边看着紫原和灰崎，而什么都不做的。

    可是既然当初他没有追求她，那么此刻自然也不能回答她。

    过了一会，虹村才低声道：“那么，去跟紫原和好吧。”

    “好好的跟他交往，好好的依靠他。”他用一种很成熟的语气劝告道，“别随随便便就因为赌气跟不喜欢的人出去啊。”

    阿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问道：“灰崎君不好吗？”

    虹村顿了顿，“并不是说灰崎不好。”

    “只是灰崎现在……自己还走在歧路上，并不值得依靠。”他拍了拍阿婵的肩膀，“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也许可以让他回头，可是，如果只是自暴自弃的放纵自己跟着他的话，说不定会被他带入堕落的境地里。”

    “樱井，也许你觉得现在的生活很难熬，但是，不要随便就这样放弃坚持。”

    听到最后一句话，阿婵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变成部长大人的语气了呢。”

    虹村也笑了笑。

    他低声柔缓的说道：“因为我觉得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他的语气很诚恳，神态也非常认真，但这句话无疑已经超出了“一个关心部员的部长”的范围。

    阿婵愣了愣，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部长……？”

    “嗯？”

    “有人跟我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虹村顿了一下：“……灰崎跟你说的？”

    “那不是重点啦——”阿婵不肯放松的追问道：“——是真的吗？”

    这次虹村迟疑的时间有些漫长。

    “怎么说呢，”他最终露出了困扰的神色，“该说是喜欢吗，还是说暗恋更合适……？”

    但他很快的申明道：“不过我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去打断你和灰崎的约会的。”

    阿婵没有说话，她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观察这句话的可信程度，而最后，她展颜一笑道：“怪不得灰崎君说你舍不得。”

    她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让虹村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头，“舍不得？什么？”

    “就是那次我被灰崎君拽走，没有参加部活那一次。我跟灰崎君说，不去参加部活的话，部长会生气的，灰崎君说，你不会舍得对我生气的。”阿婵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声音又娇又软，被这样的语气一说，虹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家伙……看事情总是准的可怕，但总是不肯用在正道上。”

    “所以是舍不得吗？”但阿婵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是舍不得呀？”

    于是明明一开始是很正经很清白的气氛，不知道怎么，最后就突然被拉入了粉色的领域之中。

    虹村原本想说，只待一会儿，等到阿婵不那么害怕之后，他就离开，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走成。

    ——也许是因为阿婵真的很害怕。

    她孤身一人，长相又如此惹眼，而这间屋子对于单独居住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空旷。

    少女总是会感觉家里还有别人隐藏和躲避着，这样的联想所带来的不安，实在是一种折磨。因为一个人居住，注定了房屋里会有许多无法一眼望尽的死角——说不定在房间里的时候，有人躲在厨房，客房，卫生间……

    就算绕着家里检查了一圈，知道什么也没有，但还是很害怕。

    睡觉的时候，一定要反锁不可。即使在家里，也觉得非常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要防备突然有坏人破门而入。

    对于在这世上，几乎举目无亲的少女来说，这样强烈的没有安全感的情绪，只能让人感觉一阵怜惜。

    虹村试图安慰她，试图给她安全感，试图让她不要输给这种软弱而走上歧途，但最后一不小心，就被她紧紧的抓住了。

    他和灰崎或许一样，都是她缺少安全感时盯上的猎物，但虹村突然发现，成为猎物的感觉并不算坏。

    因为，如果阿婵是想要从他们身上汲取她所需要的安全感，来抚平自己的恐慌的话，那么她的动作一定会非常激烈。但是，她其实非常温柔。

    与其说是想要一味的索取，倒不如说，她只是想有个人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而她也会努力的付出温柔和安慰。

    阿婵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她光洁的肩膀和后背上，她俯身去轻蹭他的脸颊，亲吻他的脖颈，和拥抱他的身体的时候，像是在安慰疲惫的猎豹，又或者是在抚摸慵懒的雄狮。

    她的神态也很温柔，温柔的几乎看不到□□的色彩——她看起来很开心，像是个终于找到了玩伴的孤独的孩子。

    所以虹村修造忍不住的抬起手来，抚摸她的长发，仰起身体，去亲吻她的脸颊，还有柔软的嘴唇。

    他们就像是两只孤独的动物，在床上相互抚慰彼此，但那孳生而出的欲望却并不灼热——太过强烈的欲望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实在有些沉重到想想都疲倦抗拒——反而显得非常温情。

    他们只是需要陪伴。

    温情和激情之间的尺度有时候很难把握，好在阿婵在第一个世界里，就已经在佐助身上练习的非常游刃有余。

    而阿婵觉得，人类实在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

    他们有时候把这种事看得非常重要，有时候又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有些人觉得这种事情好像非要在非常正式的时候才能开始，但也有些人觉得感觉对了的话，随便就好。

    一切都结束之后，阿婵的心情变好了许多。她躺在虹村的身边，脸上微微的露出了笑意，她凝望着他闭着双眼的俊秀脸庞，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起他的脸颊。

    “部长，”她小声的叫他，“你今天晚上，可不可以留在这里陪我？”

    虹村睁开眼睛望了她一眼。

    事实上，在床上还被称呼为“部长”，是一件有些羞耻的事情，不过，他更害怕阿婵要是改口叫他的名字，他会陷得更深。

    “还是很害怕吗？”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

    而阿婵低低的“嗯”了一声：“但是，如果部长不走的话，就不害怕了。”

    她细声细气的说道：“部长刚才看起来也很疲倦……所以我想，也许部长也需要有人陪伴和安慰的吧……”

    虹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好像完全没有办法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按进了自己的怀中。

    “睡吧。”